她开始发现家里的东西不见了。

中午想随便煮个面来吃，想起上星期在超市买的鱼丸，从冷冻库拿出后，直觉地往冰箱上要拿过吸在磁铁上的剪刀，却抓了个空。

奇怪咧，剪刀呢？

那是她刻意放在上头剪食品包装用的啊！

是阿良又拿去用却没有物归原处吗？

也罢，她最后拿菜刀割开，还是顺利地煮了碗鱼丸面。

这是前天发生的事情，回来问阿良后，他不爽地说他才没有拿，说两句就发火，她也懒得再追究，剪刀嘛，一把才二十元，再买就有。

只是，她站在工具抽屉前，发现里面那柄大剪刀也不见了。

“阿良！阿良！”她忍不住走到房间里，摇了摇日上三竿还在睡的男友，“你有拿外面那支大剪刀吗？”

“唉唷，烦耶你！一天到晚剪刀剪刀的是在做什么啊？”他不爽地喊着。

“又一把剪刀不见了啊！我们家已经不见三把剪刀了！”她有点担心，“会不会是小孩子拿去玩了？”

阿良勉强地坐起身，根本不是在睡觉，而是手上抱着电动不肯放。“他们拿剪刀要干嘛？”

“我怕的是他们不知轻重，乱拿去玩就不好了⋯⋯厨房一把，客厅一把，现在连外头那支大把的都不见了。”

“回来再问好了！”阿良咕哝着，起了身，“我得去工作了！”

“嗯。”她默默点点头。

跟阿良在一起五年多，生活困顿不说，事事都得顺着他，否则动辄就得被揍，她的孩子大部分给爸妈带，自己带在身边的两个孩子比较大，但也过着战战兢兢的生活。

她总是会想，为什么自己要过得这么窝囊，但是她就是离不开阿良⋯⋯而且有人养总比自己出去工作好对吧？

伸手就能拿到钱，这有什么不好？

阿良随便梳洗一下，换件衣服就准备出门上工，他的工作也不稳定，最近难得在附近工地找到一份还不错的工作，缺点就是会在工地赌博，赚两千赔一千。

她瞧见他站在窗边往外瞄，就知道是房东，“在外面吗？”

“进进出出的，不知道在干嘛！”阿良不耐烦地搔着头，“就几个月房租看到就一直讨，又不是没钱讨三小！”

“就是！”她也应和着，“这整条巷子都他的，有缺我们几个月房租钱吗？”

“他要再跟我呛，我就放火烧他家！”阿良撂着狠话，她当然不信，因为房东住这栋一楼，放火会烧到他们自己的。

“你烧对面的啦！”她中肯地建议着，“不然也烧前头吧，不要烧到我们自己！”

“也对⋯⋯靠，他走了。”阿良说着，戴上鸭舌帽。“晚上我不回来吃！”

“欸，不要再赌了，快没钱吃饭了！”她抱怨。

“没钱？跟我讲没钱？你干嘛不把小孩都丢给你妈啊，我们两个过日子不是挺够的？”阿良不爽地念叨着，最近他一直嫌家里开销太大，孩子没一个是他的，他不懂为什么要负责他们的生活费跟学费。

当初他在追她时，说过他有多爱小孩、一定会将他们视如己出的，一转眼都是屁。

唉，她关上门，她其实自己也很后悔，无缘无故为什么要生这么多小孩？丢又丢不掉，如果每个都跟⋯⋯一样就好了。

如果⋯⋯喀！厨房突然发出巨响，她赶紧冲进去看，是砧板掉了下来！

拾捡起来后，好整以暇地摆回原位，许冠慈看着架在格子间的砧板，好端端地怎么会落下呢？

“妈妈⋯⋯”

咦？她吓了一跳，倏地回身，怎么好像听见有人在喊她妈妈？

紧张地步出厨房，看着凌乱的客厅，不该是有孩子回来了啊，他们现在应该都还在学校⋯⋯

“小玉吗？”她还是出声问着，但回答她的只有静默。

别想太多，她捏起衣角，一定是因为这个月刚好是那孩子的⋯⋯所以她才会一直放不下。

等等也要准备去接其他孩子了，她得先去把衣服晾好，然后⋯⋯茶几上的手机响起，她碎步跑去接起，看到的是陌生来电。

“喂？”她战战兢兢地回应。

『请问是许冠慈吗？』电话那头是个年轻女人的声音。

“请问哪位。”她学聪明了，不直接回答是或不是⋯⋯因为她已经换过无数次的号码，不停地搬家，为的就是不想被社会局找到。

因为，他们察觉到了，他们发现了那个孩子的事。

『许太太，好消息！』电话那头的女人欣喜若狂，『我们找到苹果了！』

什么？她脑袋一片空白，差点握不住手机。

『前两天走失的孩子，有人送到警局来，我们问了一下，幸好苹果都记得父母的信息！』女人愉快地说着，『你快点过来吧，孩子很想你！』

“小、苹果？”这几个字难以吐出。

『是啊，她走丢了，终于找到她了！你快过来，我们现在在⋯⋯』女人劈哩啪啦地说着，她简直无法置信。

她，怎么可能会被找到呢？

三年前，她就已经不在了啊！

************

她不能不去接她，看着那个有点像她女儿，但又有些陌生的女孩，她只感到恐惧。

“苹果，这是你的家喔！”一个温柔的女人笑着，牵着苹果的手，站在他们五楼公寓门口。

“噢⋯⋯”小小的女孩浑身脏兮兮的，一双眼睛转着，往屋子里瞧。

“苹果很想妈妈，所以我想还是让你们快点团聚，明天我们再过来接她。”女人是社会局社工，但不是之前承办她案子那位小姐。

“明天、明天还要接她去哪里？”她显得有点担心。

“还有许多流程要走，我们也要确认她的心理状况。”社工温和地笑着，“但我们做得再多，还是没有温暖的母爱跟家庭来得有效，苹果对她失踪的事只字不提，我们也希望您协助。”

她空洞地点点头，协助什么？希望她开口交代这三年的空白吗？她瞄着女孩，她甚至不认识这女孩啊！

“那就这样了。”社工松开了手，轻推着苹果，“苹果，进去吧，不是想妈妈吗？”

苹果带着点陌生又怯懦的神情，或许她也在想，这个女人是谁？

但是，她还是跨出了那一步，踏进这个不属于她的家。

“那明天上午十点我再来接她。”社工微笑颔首，远看着皱眉的阿良，“打扰了，请你们一定要好好照顾苹果喔！”

“嗯，放心。”许冠慈笑得好勉强。

好不容易送走了老师，阿良还特地又走到窗台边去，确定社会局的人一离开，冲进来劈头就骂！

“马的你接她回来干嘛？”

“不然我该怎么办？我又不能说不要！你说，我能给什么理由？”许冠慈也不爽地呛，“这样子人家就会知道三年前的事情了！”

阿良不爽地瞪向女孩，不客气地抓着她纤细的手臂，“喂，你谁啊！你妈妈到底是谁？饭可以乱吃、人不可以乱认！莫名其妙！”

“我是苹果啊！”女孩用童稚的声音颤抖着响应，“你是爸爸、这是妈妈。”

苹果拉拉阿良的裤角，说得既天真又理所当然。

“黑白讲！”阿良挥开她的手，直接把她往后推！

那力道一点都不轻，害得苹果直接跌倒，往后撞上后头的柜子，“马的谁是你爸爸不要乱认！我根本就没有跟这个女人生过任何一个小孩！”

许冠慈赶紧把苹果扶起来，孩子嚎啕大哭，想是吓到又疼，“喂，你别这样，就算不是你的孩子，也不能这样动手啦！”

“我警告你，好好想想你爸妈是谁，明天就把她赶走！”阿良指着小女孩骂，女孩哭得更凶了。

“说得容易，你想个借口给我！”许冠慈不爽地拉起苹果的手，将她往房里带去。

外头传来阿良摔东西的声音，他总是这样脾气暴躁，稍有不爽就动手。

许冠慈把苹果带到跟前，仔细察看她的状况，为她擦干眼泪，好可怜的孩子，这样瘦弱这样无助。

“别哭！疼吗？”她温柔地问着。

苹果摇了摇头，但还是啜泣不止。

她打量着苹果，不管怎样，总是要梳洗一翻，换件干净的衣服，不能再这么脏兮兮的，瞧着她全身泥污、头发也乱七八糟，所以她翻出孩子的衣服，大了点但能穿就好。

“苹果，我们洗澡好吗？”

苹果点点头，许冠慈带着她进浴室。

许冠慈为她脱掉身上沾满泥土的衣服，发现她脚上都是伤口，还被泥土覆盖，而脱下的衣服上，居然黏满了许多鬼针草。

鬼针草，这让她想起三年前那个地方，也是满山遍野的鬼针草啊⋯⋯那时她的衣服上，也是沾满了鬼针草。

“你从哪里来的？”她故作温和地问，“为什么会觉得我是你妈妈呢？你在哪边走失的？”

苹果瞇起眼睛，很开心地看着许冠慈，“你就是我妈妈啊！”

许冠慈笑着摇头，“不可能，你绝对不可能是我女儿的！”

苹果不再说话，就只是圆着一双眼睛看着许冠慈，许冠慈让她进入浴缸，开始把她冲掉浑身的泥泞，只是这一冲⋯⋯却让许冠慈傻住了。

那小小的身躯上，居然伤疤处处，一条又一条粗大的疤痕满布在她干瘦的身子。

“我的天哪⋯⋯”许冠慈细细抚着她手上的疤痕，那是一圈的耶，“这是怎么回事？谁打你？这用什么打的？”

苹果摇摇头，显得有点恐惧，低头不想说话。

她不知道这种疤该怎么形成，是刀子吗？用刀尖在她手臂上划一圈？她仔细观察着身体其他部分，处处是疤，这孩子身上一块好地方都没有⋯⋯糟了！

许冠慈想起，万一明天社会局的人开始检查介入，这女孩又认定她是母亲的话，该不会指控她虐童吧？

“你告诉我，你爸爸是谁？明天我让那个社工送你回家！”许冠慈急了起来。

“这里就是家啊，妈妈！”苹果无辜地望着她。

“我不是你妈妈⋯⋯天哪，我会被你害惨！”许冠慈放好水，“你在这里玩，我等等过来。”

嗯！苹果用力点头，玩起浴缸里的小鸭。

许冠慈慌张走出去，这样不行⋯⋯明天一定要跟社会局郑重否认，这个女孩不是她的孩子。

“阿良。”许冠慈到了客厅，他正在喝啤酒看电视，“明天一定要让那女孩走！”

他厌烦地瞪她，“哼，我刚就说了！”

“那要怎么讲？”许冠慈坐到他身边去，“社会局如果问我怎么肯定她不是苹果，那我要怎么回？”